姜闻独自行走在百溪神都宽阔的街道上。他并未急着离开，心中尚有一事未了——关乎姜贞之事，需往龙人族一行。
龙人族聚居之地，位于神都内环偏东区域，与岩人族居处的粗犷迥异。刚踏入其界，一股严谨、肃穆甚至略带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。
街巷规划得横平竖直，宛如棋盘。
两侧建筑皆以切割整齐的青色巨岩为基，辅以暗红色的坚硬灵木为梁柱窗棂，结构精密，严丝合缝。
屋檐多呈锐角上挑，形似龙首，檐下常悬挂青铜风铃，其声清越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整感。
墙体之上，雕刻着形态各异的龙形图腾，或盘旋，或腾飞，或怒目而视，无一不彰显着龙人族的威严与秩序。
往来龙人皆衣着整洁，步履沉稳，神色间带着一种天生的矜持与警惕。
他们自是有高低之分，从服饰的纹样配饰的材质便能清晰分辨其地位高下。
低阶龙人见到身份尊贵者，会立刻退至道旁，垂首肃立，待其走过方敢行动。
整个区域显得繁华，却缺乏岩人族那般的热烈活力。
姜闻依照之前打听到的方位，朝着龙人族的核心区域行去。他并未刻意掩饰行踪，很快便引起了注意。毕竟，他如今在神都之内，已是名声显赫。
就在他穿过一条繁华的主干道时，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前方。那人身形高大，覆盖着淡金色的鳞片，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泽，正是曾与岩雄激战，被姜闻目睹其败退的金鳞龙人——敖轩。
敖轩双臂环抱，那双淡金色的竖瞳打量着姜闻，眼神复杂，其中有着毫不掩饰的审视，几分残留的不甘，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嫉妒。
“外来之人，姜闻。”敖轩开口，声音低沉，带着龙族特有的嗡鸣，“没想到，你竟真敢独自来我龙人族之地。”
姜闻停下脚步，神色平静：“神都之大，何处去不得？何况，我来此是为私事，并非寻衅。”
“私事？”敖轩嗤笑一声，迈步上前，与姜闻相距不过数尺，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。
“如今你可是苍天塔的座上宾，享尊荣。我区区一个龙人族的‘英豪’，岂敢阻拦？”
话语中讽刺意味十足，姜闻听出他话中的酸意却不以为意。
他淡然说道：“虚名而已，何足挂齿。倒是敖兄，伤势可曾痊愈？”
敖轩面色一僵，显然想起了那日被岩雄一枪抽飞的狼狈，眼中闪过一丝怒意，但很快又压了下去，冷哼道：“不劳费心。我倒是好奇，你究竟有何能耐，能让十二长老如此看重，甚至许你自由出入禁地之权？就凭你？”
他上下打量着姜闻，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不同寻常之处，最终却还是觉得对方气息平平，难掩那份“不过如此”的判断。
“机缘巧合，适逢其会。”姜闻依旧用这八个字回应。
“机缘？”敖轩逼近一步，声音压低，带着几分自傲与不甘。“你可知这神佑之地的真相？可知我等生于斯，长于斯，挣扎于斯的无奈？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？登仙路将启，堕仙之地的风暴岂是你能想象？长老们……或许是老糊涂了，竟将希望寄托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！”
他这番话，与其说是针对姜闻，不如说是一种积郁已久的宣泄。他自认看透了部族的困境与世界的残酷，对于长老们给予姜闻的超规格礼遇，感到深深的不平与不解。
姜闻静静听着，并未反驳。他能感觉到，这敖轩虽然傲慢偏激，但其对部族的关切并非虚假，只是方式与认知有所不同。
“真相如何，未来自知。”姜闻不欲与他争辩，淡淡道，“敖兄若无事，姜某便告辞了。”
见姜闻如此反应，敖轩有种一拳打在空处的憋闷感。他盯着姜闻看了片刻，最终冷哼一声，侧身让开道路：“哼，但愿你在登仙路上，还能如此淡然。”
姜闻微微颔首，不再多言，径直从他身旁走过，朝着贞曾经提及的居所方向行去。
敖轩站在原地，望着姜闻远去的背影，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，眼中神色复杂难明，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叹，转身融入熙攘的龙人群之中。
姜闻依照贞所描述的方位，在纵横交错的街巷中穿行，最终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院落前。
这院落依旧是以青石红木搭建，但规模较小，也略显陈旧，门庭冷落，与主干道上的繁华形成对比。显然，姜贞一家在龙人族中，并非显赫支系。
他叩响门环，片刻后，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启一条缝隙，一位面容依稀与姜贞有几分相似、身着素净青衣的中年龙人女子探出头来。她神色间带着一丝常年郁结的憔悴，眼神却温和而警惕。
“你找谁？”她轻声问道，声音带着几分沙哑。
姜闻拱手一礼，温和道：“可是龙人婢的姑母，龙人厌夫人？”
龙人婢便是贞曾经的名字，只是被姜闻救回后她就再也不用那个名。往后只称自己为贞。
姜氏，贞女。
女子闻言，脸上闪过一丝讶异和更深的警惕：“你是？”
“在下姜闻，受婢所托，前来探望夫人，并告知一些……关于她父母的消息。”姜闻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。
听到“龙人婢”和“父母”二字，身体微微一颤，眼中瞬间涌上复杂难言的情绪，有思念，有担忧，更有一种沉淀已久的悲伤。
她仔细打量姜闻，见他气度不凡，神色诚恳，不似奸恶之徒，这才缓缓将门打开：“请……请进来说话。”
院落不大，却收拾得十分整洁，一角种着几株耐阴的灵植，显出院落主人虽然落魄，却依旧保持着对生活的认真态度。
在简朴的客堂坐下，龙人厌夫人为姜闻斟上一杯清茶，双手微微颤抖，显见内心极不平静。她深吸一口气，努力平复心绪，问道：“阁下说受婢儿所托？她，她如今可好？身在何处？”
“夫人放心，婢如今很好。她改了名，唤作贞。”姜闻安抚道，随即神色转为肃穆，“我此次前来，主要是关于她的父母。贞曾一直以为，她的母亲在她年幼时便已病故。”
龙人厌夫人闻言，眼圈瞬间红了，她低下头，用袖子擦了擦眼角，声音哽咽：“是，族中都是这么告诉她的。那孩子命苦。”
“但据我所知，真相并非如此。”姜闻沉声道，“我因缘际会，进入了百溪圣地，并在其中见到了贞父亲的遗骸，以及，得知了她母亲的去向。”
“什么？！”龙人厌夫人猛地抬头，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，“你见到了那人的遗骸？！在圣地？！那小妹她……”
姜闻点了点头，将自己在圣地心脏区域的见闻，择要告知，重点说明了姜贞父亲应是早年进入圣地寻找机缘或解决部族困境，最终不幸陨落其中。至于其母被卷入黑水之中，也算是一并告知。
姜闻看着龙人厌夫人，缓缓道，“姜贞的母亲，并非病故。她与那人一起去了圣地，葬身黑水之中。”
龙人厌夫人如遭雷击，呆立当场，泪水无声地滑落。她喃喃自语：“原来，原来是这样。我就说，小妹的身体一向康健，怎会突然就郁郁而终。那日被族人葬入秘境之事也颇为仓促含糊，我当时便有所怀疑，只是人微言轻，无力深究。”
她抬起头，泪眼婆娑地看着姜闻：“所以，小妹她，她也。”
后面的话，她已不忍问出口。
姜闻沉默片刻，轻声道：“圣地凶险，难见尸骨。”
客堂内陷入一片死寂，唯有龙人厌夫人压抑的啜泣声。良久，她才渐渐止住泪水，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悲伤与释然的复杂神情：“至少他们夫妻二人，最终是在一起的。总好过天人永隔，彼此不知生死。这或许，也是小妹的选择吧。”
她看向姜闻，眼中充满了感激：“多谢阁下，告知我这一切真相。婢，贞儿她知道了吗？”
“贞而都已经知道，”姜闻道，“那孩子性子坚强，倒也能接受此事。此次我前来，一是告知夫人此事，二是为了夫人。”
他顿了顿，从储物袋中取出些许仙草：“这些仙草，聊表心意，还请夫人收下。”
龙人厌夫人看着那光华流转的仙草，连忙推辞：“这太贵重了，我不能……”
“夫人不必推辞，”姜闻将仙草放在桌上，“贞拜我为师，我照顾她亦是应当。此外，我此行之后，或许不久便会带着姜贞离开百溪部族，去往更广阔的外界游历修行。特来向夫人辞行，并恳请夫人放心，我定会护她周全，助她成才。”
听到姜闻要带姜贞离开，龙人厌夫人先是一愣，随即眼中露出不舍，但更多的却是欣慰与祝福。她看着姜闻，这个年轻人气度沉稳，实力深不可测，更是重情重义，将贞儿托付于他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。
她站起身，朝着姜闻深深一福：“贵人大恩，妇人无以为报。贞儿能得贵人照料，是她的福分。这孩子命苦，还望贵人日后……多多担待，好好待她。”
话语恳切，充满了长辈的慈爱与嘱托。
姜闻郑重还礼：“夫人放心，我必不负所托。”
离开那处清冷院落时，夕阳已将龙人族聚居区的青石建筑染上一层暖光。
但那固有的森严秩序感，却并未因这暮色而消减分毫。
姜闻回首望了一眼那紧闭的院门，心中对贞的这位慈祥姑母，多了几分敬意与感慨。
他身形渐淡，融入街道的人流，走出龙人族，心中已开始筹划接下来的行事。
(本章完)
